一口很大的铜锅,就架设在烧过纸钱的紫金焚炉上。锅中装有融化的雪水,雪水已沸腾。
崔疑慢慢地把轮椅摇到卫子清的棺材旁边,双手探进棺材,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捧出一根已断了一半的肋骨。
他的目光很平静,仿佛捧着的根本不是灭门仇敌的尸骨。毕竟,如果不能亲手杀死对方的话,那也不过就是一截普通的骨头而已。
崔疑淡淡地说:“将这根骨头放在沸水里煮熟,剔去腐肉,再用细纱包裹起来,放在日光下观察断面。断裂处若是红色,就是外伤致死,若是发黑,则是死于中毒。这就是刑部烹骨验尸的手法。”
莲花丛中的皇帝咳嗽了几声,发话道:“所得结果,一定准确?”
崔疑笑着说:“我跟随沈侍郎十二年,还从未见这种手法出过差错。”
皇帝点了点头,又对卫子湛道:“若验出是红骨,卫卿有何打算?”
卫子湛仍然握着刀,盯着皇上,凉凉地道:“叔父若的确死于他人陌刀之下,便算作我卫家刀法不精。微臣甘愿伏法。”
皇帝似乎微笑了起来,道:“卫卿愿伏大逆之罪?”
卫子湛道:“以血洗尘,身不足惜。”
穆辞川在一旁听着,心里一紧。
卫子湛又说:“可若是黑骨呢。”
若是黑骨,是不是就证明卫子清于夜宴上中毒,是死于皇室的兔死狗烹、杀人灭口?
是不是也能够证明,裴矫之罪确有隐情?
皇帝道:“若真煮出黑骨,卫卿是想弑君吗?”
“只凭一截骨头,不足以说清往事真相。”卫子湛慢慢地说,“若是黑骨,微臣只愿陛下下令,将断骨于皇城内外军民之间传看,以为叔父正名。”
皇城内外,军民之间,毕竟总还有义士。只要还有义士,真相便终将昭雪。
“好。”皇帝答应了他的请求,然后轻轻地抬起手,指着崔疑道,“你去吧。”
“你……”穆辞川悄悄挪到崔疑身边,小声道,“你有没有什么能将红骨煮黑的手法?”
崔疑看了他一眼,蹙眉道:“你想让我欺君?”
“我只是觉得,无论真相如何,他都不应该因此而死的。”
崔疑的眉就拧得更紧了:“你难道不理解他?”
这世上总有人愿意为了做一件事付出生命,崔疑本也是这样的人。
穆辞川不再说话。
崔疑就把那段骨头放入了铜锅。白骨在沸水中翻涌,腐肉剥离,露出说不清颜色的骨茬。他在这时灭掉了炉火,静静地等到水温冷却,才将骨头提出来,裹在一匹早已准备好的白纱里,放在阳光下的雪地上。
天很晴,在晴光的照射下,所有人都看到断骨一端逐渐渗出一点鲜红的颜色,在纱布上慢慢扩散开,像一颗熟透的荔枝。
穆辞川感到自己的呼吸已几乎静止,他忍不住看了一眼卫子湛,那位年轻的将军立在马上,面色如常,仿佛一座雪山。
皇帝咳嗽了两声,冷冷地问:“是红骨,还是黑骨?”
崔疑道:“回禀陛下,是红的。”
“卫将军确是死于刀伤?”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