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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回（第1页）

夜雨终是落了下来，淅淅沥沥敲打着窗棂，衬得密室愈发寂静。烛火摇曳，将顾清淮孤坐榻上的影子拉得细长，投在墙壁上，微微晃动。

他最后还是伸手取过了那罐药膏。揭开盖子，一股清苦气息弥散开来。他迟疑片刻，背过身去，极其笨拙地自行解衣，指尖触及胸前缠绕的，已被血污浸染发硬的旧绷带时，仍是忍不住蹙紧了眉。

解开的过程并不顺畅，黏连的布帛牵扯着新生皮肉，带来细密尖锐的痛楚。他咬着牙，额角渗出细汗，动作间偶尔牵动锁链，发出沉闷声响。好不容易将脏污绷带除尽，露出底下那道狰狞未愈的伤口与周围大片青紫淤痕。

他蘸了药膏，伸手涂抹，动作别扭而生疏，因为铁链的缘故，许多地方根本无法触及。试了几次，终是泄气般垂下手，望着跳跃的烛火，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最终化为一声极轻的，近乎无声的叹息。空气中清苦的药味似乎更浓了些。

门外守着的兵士换了一次岗，脚步声规律而沉闷。雨声未歇，反倒更密了些。

胸口伤处随着呼吸隐隐作痛，沉甸甸地坠着，提醒着他身体的异样与不堪。他费力地撑起身，想去够床头那杯凉透的水，动作间却牵动伤处，一阵尖锐的刺痛令他闷哼出声，眼前发黑，险些栽倒。铁链随之哗啦作响，在雨声中格外刺耳。

正在这时，密室门再次被推开。陆参商端着一碗新熬的热粥进来，氤氲热气模糊了她片刻神情。她目光扫过榻边换下的，染血的旧绷带，以及那罐显然被动过的药膏，最后落在他依旧裸露着上半身，伤口仅被草草涂抹了些许药膏，显得愈发狼狈的胸膛上，沉默地看着他艰难喘息。

她将粥碗放在小几上，没有言语，只自然地拿起那罐药膏，走近榻边。

顾清淮身体瞬间绷紧，下意识想抓过衣物遮掩，却被锁链所限。他别开脸，下颌线条绷得死紧，耳根却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热。预期中的冷言讥讽并未到来。

她的目光里面没有怜悯，也没有嘲讽，只是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却比任何情绪都更让他感到难堪。他别开脸，声音沙哑：“……出去。”

陆参商却未动。她的视线落在他微微颤抖的手和那杯够不着的水上，片刻后，终是走上前，端起水杯，递到他唇边。

顾清淮身体一僵，下意识想偏头避开，但那清凉的水汽近在咫尺，诱惑着他干渴的喉咙。僵持数息，他终是屈服于生理的需求，就着她的手，极快地啜饮了几口。水流划过喉管，稍缓了那烧灼之感，却冲刷不去心头的滞涩。

喂完水，她并未立刻离开，反而在榻边坐下，端起那碗尚且温热的粥，递到他手边。

“趁热吃。”

她的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仿佛方才那片刻的近距离接触从未发生。

顾清淮看着她，又看看那碗粥，忽然扯出一个极淡却讽刺的笑：“怎么，怕我死了，你这筹码便没了价值？”

陆参商举着粥碗的手稳如磐石，眸光却沉了沉：“你的命若这般轻贱，倒也省事。”

话语如冰水相激。顾清淮唇角的笑意僵住，眼底掠过一丝阴霾。他盯着那碗升腾着白色雾气的粥，半晌，终是伸手接过。指尖不可避免触到她的。他猛地缩回手，仿佛被烫到一般，碗中粥水撒出些许，溅湿了锦被。

他不再看她，仰头将那清粥一饮而尽，如同饮下仇敌的血。粥水有些烫，激得他喉管如同火灼，他却死死忍着，连眉头都未皱一下。

空碗递还回去，手还在微微发抖。

陆参商接过碗，目光极快地扫过他隐忍的侧脸和那又渐渐泌出血迹的胸膛，沉默片刻，在他身侧坐下，指尖蘸了药膏，力道适中地涂抹于他伤口周围。她的指腹带着夜雨的微凉，触碰到他灼热的皮肤时，两人皆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药膏清苦，她的动作却异常专注而平稳，避开伤处最重之地，细致地将淤痕处也一一揉开。

整个过程，无人开口。只有烛芯偶尔爆开的轻微毕剥声，以及窗外绵密的雨声。空气中弥漫着药味，粥的清淡米香，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属于她的冷冽气息。

他能感受到她呼吸的轻微拂动，能看见她低垂眼睫投下的淡淡阴影。那专注的神情，竟与当初山洞中为他施针固胎时一般无二。

药涂毕，她取过干净绷带，动作熟练地为他重新包扎，缠绕间指腹偶尔不可避免擦过他肋下或背脊皮肤，带来一阵战栗。顾清淮始终僵坐着，目视前方，唇线紧抿，仿佛一尊冷硬的石雕，唯有那微微急促的心跳声，在寂静中出卖了他并非毫无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