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撂下容易,真要定下罪名,却没那么简单。
一来,除了已死的尹仪指证说辞,以及一块难以查证的玉佩,并无其他实证能够证明姜密是北狄内应,更遑论所谓京元之乱的背后主谋。
二来,她远离京师,本就是遵循父亲遗志,远离是非,图个清净,可若这“叛国”罪名扣下去,便再无转圜余地,她便必得一查到底,直到水落石出。
这背后的浑水有多深,她比谁都清楚。
辛师目光变幻,沉默半晌,道:“接回来罢。”
张昭德闻言,如蒙大赦,忙不迭应下,吩咐下去,不消片刻功夫狱卒便将人带出了刑事堂。
辛师没跟姜密坐一辆马车,只掀起帘子远远望了一眼。
那蒙尘的白衣在灰扑扑的人群里依旧清朗得扎眼,只是明显瘦了一大圈,被风一吹,宽大的衣袍空空荡荡。
“大人,”张昭德凑到马车窗外,“是让姜公子与大人一起……”
“直接送回府。”辛师打断他的话,忍了一下,忽的掀开帘子,皱眉道,“他不吃,你就这么由着他?”
张昭德被问得一懵,回过神,车帘已落下,马蹄哒哒远去,溅了他一身灰。
……
姜密回府后,抬眼望了一圈,并未看到那个想见的身影。虽早有预料,心下还是不免空落。
偏厅里,谢盼山提着药箱,眼神复杂地打量了他半晌,末了叹口气:“过来坐吧……手伸出来我看看。”
姜密闻言,安静坐在杌子上,乖巧地伸出了手。
那雪白的绷带染了尘,又浸着血,若是以往,谢盼山必得气骂几句,今日却只是又叹了口气。
伤口三日未换药,边缘已开始发炎,需得切除溃烂的皮肉重新上药包扎。
整个过程,谢盼山闭口不言,姜密也只是垂下眼睫,一声不吭。
谢盼山心底其实是不信的。什么北狄内应,什么京元之乱主谋?他行医二十五载,见过千人千面,不敢说洞察人心,但凡是郁于身心者,内凝于气,外显于色,故而善恶奸邪,总能从气色脉象上窥见几分。
姜密这小子,秉性纯良,心思纯粹得几乎透明,满心满眼除了辛师再装不下别的了,上哪儿去盘算那些个奸邪之辈的阴沉算计?
他收起针线药罐,思忖这其间许是有什么误会,毕竟那北狄人一面之词如何做得准?便低声开口:
“我知你过往记忆有所恢复,”不出所料,姜密还未收回的手一僵,“若你……真与此事无关,便向她解释清楚。”
“你与辛丫头四年朝夕相处,那北狄人不过一届外人,空口白牙罢了。你但凡开口,她未必不听。”
姜密却低下头,默不作声。
谢盼山有种不好的预感:“……你倒底想起了什么?”
姜密低声道:“我……并不能记全,那些记忆……皆是在梦中零碎闪现。”
记忆不全?谢盼山心下急转。
“我记得,一个没有光的地下室,”他伸出未受伤的左手,油烛光影在他展开的臂间轻摇,谢盼山目光微凝——
少年骨节分明的手腕上,竟有一圈不显眼的凹痕!
除非在骨骼还未长硬时就被长期镣铐,否则人骨如何留痕?
姜密眼睫颤栗,声音低哑迷蒙,“我……似乎自小便被锁在那里。”
竟与那北狄人所言对上了……谢盼山倒吸一口气。
“罢了,你还是别说了。”简直越描越黑。
但谢盼山仍觉哪里透着古怪,沉吟片刻后道:“以往给你调理身子的药里,为了让你安神入睡,调养生息,我加了月见草、柏子仁、合欢花、沉水香、茯神等药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