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畋此身逃出囹圄的第七夜,广府的雨来得比前六夜更凶。豆大的雨珠砸在城坊街巷的拼石铺板,溅起半尺高的水花,混着夜风卷过檐角的呜咽,把整个夜色浸泡得又沉又稠。青石板缝里积着的雨水泛着冷光,像极了暗处藏着的。。。
海风如刀,割裂晨雾。李元焕立于孤岛滩头,手中紧握那枚锈迹斑斑的潮信铃,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朝阳虽已升起,却照不进他眼底深处那一片沉沉的暗火。江歌的血、符牌上的三道划痕、老人沙哑的嘱托,如铁链般一圈圈缠绕他的心肺,越收越紧。
“泉州……张?”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仿佛要将它刻入舌根。那是父亲旧部中最骁勇的水师提督,曾率舰队横扫倭寇,却被一纸调令贬至闽南渔港,从此销声匿迹。若非江歌临危布阵,谁能想到此人早已暗中集结残部,只待一声号令?
礁骨老人缓缓退后两步,从蓑衣下取出一只密封陶匣,递上前:“这是你父亲留下的‘潮引册’,记录了九卷海图所涉航道、暗流、星位与补给点。每一页都以血墨书写,唯有李氏血脉可解其密文。江歌说,等你真正觉醒之日,便是开启之时。”
李元焕接过陶匣,入手沉重,似有千钧压肩。他没有立即打开,而是将其紧紧抱在胸前,如同怀抱失而复得的骨肉。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被追杀逃亡的公子哥,也不是勉强扮演陈十七的替身傀儡??他是承誓者,是风暴中心即将掀起惊涛之人。
“少主。”礁骨再度躬身,“潮音舟将在一个时辰后靠岸,送你前往泉州外海。此船由海底磁脉驱动,形如梭鱼,可潜行于水下三丈,避过一切哨探耳目。但……需以活人精气为引,每航一次,驭手必折寿五年。”
李元焕抬头,目光如炬:“谁来驾驭?”
“我。”老人平静道,“这是我最后的使命。”
李元焕张口欲阻,却被老人抬手制止。“不必多言。我年逾七旬,阳寿将尽,能为南海公尽忠到底,死而无憾。倒是你,若不能成事,这片海域将永陷黑暗,万民沦为权宦棋子。”
话音落处,远处海面忽起异响。一道黑影自波浪间破水而出,宛如巨鱼跃空,随即滑入浅湾。那是一艘通体漆黑的狭长小艇,艇身覆鳞状铜甲,首部雕作龙吻,双目嵌夜明珠,幽光闪烁。艇侧开有细缝,隐约可见内部机关齿轮缓缓转动。
“上船。”礁骨推开舱盖,“时间不多了。”
李元焕深吸一口气,踏步而入。舱内狭窄,仅容三人屈膝而坐,四壁镶嵌水晶镜片,映出外海水流走势。中央有一青铜盘,盘心插着一根骨针,正微微颤动,指向东南。
“这是‘地脉感应仪’。”礁骨解释,“借大地龙气定航向,不受风浪干扰。只要海图信息尚存你脑中一丝片段,它便能感应共鸣。”
话音未落,艇身猛然一震,开始缓缓下沉。海水自缝隙渗入又迅速排出,发出低沉嗡鸣。片刻后,整艘潮音舟完全没入水下,仅凭尾部微弱蓝光划破幽暗。
李元焕闭目凝神,试图回忆幼时高热中的梦境。果然,脑海中浮现一片浩瀚星空,北斗倒悬于海面,七颗星辰随波起伏;紧接着,一道金色线条自天际垂落,贯穿波涛,最终汇入一座岛屿轮廓??那岛形似卧龙,脊背隆起,腹中似藏玄机。
“龙归南浦……”他喃喃出口,忽然感到太阳穴一阵剧痛,仿佛有细针在颅内游走。与此同时,青铜盘上的骨针剧烈抖动,竟偏转二十度,直指南方偏东!
“你看到了!”礁骨惊喜交加,“海图正在苏醒!”
李元焕冷汗涔涔,却强忍不适继续回想。更多画面涌现:一艘战舰逆流而上,船首悬挂双鱼旗;一名老者手持罗盘,在甲板上疾呼:“潮退三尺,不可前行!”接着雷火炸裂,船体倾覆,无数人坠入深渊……
“父亲……”他喉头哽咽,终于明白那场所谓“风暴事故”,实为一场精心策划的灭口。而江歌之父,正是因察觉真相而遭清算。
两个昼夜过去,潮音舟悄然穿行于海底暗流之间,避开东厂设在外海的浮哨塔与巡洋快船。第三日凌晨,远处水色渐亮,波光粼粼中现出一片绵延海岸线??泉州湾到了。
礁骨启动升浮机关,小艇缓缓浮出水面,隐匿于一片红树林沼泽之中。他从舱底取出一套渔民粗衣递给李元焕:“换上吧。城门口已有张?的人接应,他们会带你去见他。”
李元焕点头,正欲更衣,忽然问:“你呢?不跟我一起走吗?”
老人摇头:“我的任务已完成。接下来的路,只能你自己走。记住,张?为人刚烈,不信虚名,若你不能证明自己确为海图承载者,他宁可焚图自毁,也不会追随。”
说完,他点燃一枚信号焰弹,投入水中。刹那间,碧波泛起赤光,如同血莲绽放。片刻后,一艘伪装成运盐船的战舸悄然驶近,放下小艇。
接应者是一名独臂老兵,脸上刀疤横贯左颊,见到李元焕后冷冷打量片刻,忽而单膝跪地:“属下林啸,奉提督之命迎候少主。”
李元焕扶起他,声音低沉:“带我去见张?。”
半日后,他们抵达一处隐蔽军寨,藏于泉州城外山坳之中。寨墙高筑,岗哨森严,数百名精壮士卒操练不辍,人人臂缠黑巾,腰佩弯刀,气势肃杀。寨中校场上,一人负手而立,银甲披身,须发皆白,却目光如电,正是昔日威震南疆的水师提督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