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至此戛然而止。
沈知意双膝一软,几乎跪倒。她终于明白,阿砚并未真正离去。他选择了背叛“代述者”的归宿,拒绝消散于天地之间,转而以残存之“声形”潜入九渊最深处,试图唤醒那些被历代帝王封印的“沉默之言”??那些从未被记录、从未被听见、甚至连说出口的人都已遗忘的真话。
而那一道紫光,便是他凿开第一道裂缝时迸发的火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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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春分后的第十日,启言院迎来一位不速之客。
来人披着破旧蓑衣,背负一口锈迹斑斑的铜箱,脚步蹒跚,气息微弱。守院弟子欲阻,却被对方轻轻抬手制止。那人摘下斗笠,露出一张布满疤痕的脸??左眼已盲,右颊刻着“妄言”二字烙印。
“我是归墟守书人的最后一个传人。”他沙哑道,“我走了十八年,只为把这件东西交到你手上。”
他说完,重重跪下,双手托起铜箱。
沈知意接过箱子,指尖触到箱面时,一股刺骨寒意直冲脑海。箱上镌刻着一行小字:
>“藏天下不敢出之声。”
她深吸一口气,以心头血滴于锁孔。咔哒一声,箱盖开启。
里面没有书,没有卷轴,只有一团扭曲缠绕的黑色丝线,粗如手指,表面布满细小凸起,仿佛无数微型嘴唇紧闭其中。它静静蠕动,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息??那是**被强行吞噬的语言**,是千百年来被割舌、被火焚、被活埋者的最后一句话,凝聚而成的“缄默之核”。
“这是……”沈知意声音颤抖。
“历代皇帝用来镇压异语的‘噬言蛊’。”蓑衣人苦笑,“但他们不知道,吃下去的话不会消失,只会变得更饿。如今它已快撑破容器,若再不解封疏导,不出七日,便会反噬方圆千里所有能发声之人??让他们一夜之间全部失语,且永远无法再学会说话。”
沈知意怔住。
这不是武力征伐,而是对“人类之所以为人”的根本剥夺。一旦成真,世间将再无争论、再无倾诉、再无诗歌与控诉,只剩下一群会动的哑壳。
她抬头问:“为何现在才送来?”
“因为只有当‘言之源’重现人间,才有资格承接此物。”蓑衣人咳出一口黑血,“我们等了一百三十年……终于等到你能听见它哭的人。”
话毕,他仰面倒地,身躯迅速风化,化为灰烬随风而去,唯留一句飘散的话语:
>“说吧……趁还能说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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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沈知意召集全院弟子,命每人取一滴血融入启言井。七十七人列阵而立,血光汇流,井水沸腾如沸鼎,蒸腾起一片乳白雾霭。她在雾中取出“缄默之核”,将其悬于井口上方,双手结印,口中吟诵一段古老咒文??那是从第十三简残篇中破解出的《解缚诀》,专为释放被囚禁之言所创。
随着咒音起伏,黑丝开始剧烈扭动,表面凸起逐渐膨胀,竟一个个裂开,露出内部微缩的人脸!有的怒吼,有的哭泣,有的只是无声呐喊……每一寸肌肤都在挣扎,每一双眼睛都望向天空。
“我冤!”一声暴喝撕裂夜空。
“我不想打仗!”又一声悲鸣划破寂静。
“我喜欢她,哪怕她是敌国之人!”
“我不信神,但我信人!”
“陛下,您错了!”
万千声音同时爆发,如洪流决堤,冲击四野。启言院屋顶瓦片尽碎,山石崩裂,连万言钟都发出共鸣长鸣。远处村庄百姓纷纷惊醒,捂耳惨叫??他们听到了不该听到的东西,看到了内心最深处压抑多年的念头竟有了声音!
沈知意咬破舌尖,喷出一口精血,注入《解缚诀》最后一音节。
刹那间,黑丝彻底崩解,化作漫天黑雨洒落井中。每一滴雨落入水面,便激起一圈光晕,其中浮现出一个身影、一段故事、一句迟来百年的告白。
>有将军临刑前想说“我对得起良心”,却只能跪着点头。
>有宫女被赐死前想喊“我没偷那支簪子”,却被毒药堵住了喉咙。
>有孩子看见父亲被拖走时想哭“不要走”,却被掌掴至昏厥。
这些话语,本该湮灭于历史尘埃,如今却借“言之源”之力重见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