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的动作有了细微变化。一个男孩抬起头,眼神微动;一个女孩悄悄伸手摸了摸桌角。
他把录音机放在中央桌上,又拿出几张空白磁带,用马克笔写下标题:《今天我想说的话》。然后,他坐到角落的一张椅子上,闭上眼,静静地听着雨声。
十分钟过去,没人说话。
半小时后,那个摸桌角的女孩缓缓起身,走到录音机前,按下录制键。她没说话,只是轻轻哼了一段不成调的旋律。三分钟后,她关掉机器,跑回座位,把脸埋进臂弯。
林有攸睁开眼,对她笑了笑,什么也没问。
接下来三天,他每天都来。每次只带一台录音机,放不同的环境音:海浪、市集、火车轨道震动、婴儿啼哭。有时他自己也录一段,比如:“我是林叔叔,今天天气很好,我想起小时候养过一只小狗,它总爱追自己的尾巴。”语气平淡,像在唠家常。
第四天早晨,那个哼歌的女孩主动递给他一盘磁带。上面贴着一张纸条:“这是我妈妈以前唱给我的摇篮曲,但我记不全了。你能帮我补上吗?”
林有攸接过磁带,郑重地点点头:“我会试试。”
当晚,他请团队里的音乐人帮忙还原旋律。根据片段分析,那是一首极为冷门的彝族民谣,流传于凉山一带。他们花了六个小时重新编配,录制成完整版本,附上一句语音回复:“谢谢你愿意分享这首歌。它很美,像星星落在水面上。”
第五天,女孩听完回放,忽然站起来,走到林有攸面前,第一次直视他的眼睛,轻声说:“我想……再录一首。”
全班哗然。
那一刻,林有攸明白了一件事:语言的缺失,并不等于心灵的荒芜。有些人不是无话可说,而是从未遇见过值得开口的对象。
一周后,他离开重庆。临行前,那位校长交给他一份名单??十四位学生中,已有九人主动使用录音笔留下声音记录。最长的一段长达四十七分钟,内容是一个男孩讲述自己梦到父母回来接他回家,醒来却发现床单湿了一大片。
“我们准备把这个班级设为‘无声者发声’实验班。”校长说,“以后每学期招收十名类似情况的孩子,配合你们的技术支持,慢慢建立一套适合非语言群体的倾听体系。”
林有攸点点头:“我们可以开发一种基于肢体动作与声音频率联动的AI识别模型,帮助解读那些无法用词语表达的情绪。比如颤抖的幅度、呼吸节奏的变化、手指敲击桌面的频率……这些本身也是一种语言。”
回到成都后,他召集技术团队紧急立项。与此同时,“公共倾听亭”在杭州上线引发热议。首座亭子建在城中村边缘的公园里,外形如一朵半开的蓝花,内部配备降噪耳机、触控屏和紧急呼叫按钮。开放首日,就有六十多人进入使用,其中三分之一触发了高危预警机制,被自动转接到值班心理咨询师。
更令人意外的是,一位七十岁的拾荒老人连续三天前来,每次都对着麦克风讲一个多小时。他说他儿子二十年前外出打工再未归来,他一直不敢报警,怕被人说“克死了儿子”。如今在这里说完,他觉得“心里那块石头松了点”。
此事经媒体报道后,多地政府表示愿出资共建。但也有人质疑这是“浪费公共资源”,称“这些人不过是闲得发慌”。对此,林有攸在接受采访时只说了一句:“当一个人宁愿对机器倾诉也不愿对亲人开口时,我们应该反思的,不是他为什么说,而是我们为什么听不见。”
七月流火,暑气蒸腾。
“回声计划”迎来两周年纪念日。团队举办了一场线上直播活动,邀请百位真实参与者连线分享。有曾三次自杀未遂的女孩,如今成为热线志愿者;有因出柜被逐出家门的青年,通过平台结识伴侣并共同创业;还有一位父亲,含泪朗读女儿生前最后一封投稿信,随后宣布成立专项基金,资助LGBTQ+青少年庇护所。
直播间观看人数突破八百万,弹幕刷满“我在听”“你不是一个人”“谢谢你们让我敢说”。
然而就在活动结束后十分钟,网络安全警报再次响起。
张慧敏发来紧急通知:境外黑客组织利用新型AI语音合成技术,伪造了一段林有攸的音频讲话,声称“中国家庭教育失败,需引入国际标准重塑价值观”,并在多个极端论坛传播。更危险的是,该音频已嵌入部分海外媒体转载的报道中,极难分辨真伪。
“技术组确认是深度伪造。”她的声音带着怒意,“但他们用了我们的声纹数据库样本,说明内部仍有泄密渠道!”
林有攸立即召开紧急会议。王小军主张强硬反击,曝光对方技术漏洞;李婷建议申请平台联合辟谣机制,防止扩散。
林有攸却做出了出人意料的决定:“发布一段新的真实录音,标题就叫《我从未说过这样的话》。内容不必解释,只讲一件事??我五岁那年,因为我偷吃了弟弟的鸡蛋羹,我妈打了我一巴掌。我当时哭着说‘你不爱我’,她蹲下来抱着我说:‘打你是怕你养成坏习惯,可我爱你,从来不需要理由。’”
众人不解。
他说:“他们想用虚假的声音制造对立,我们就用真实的故事唤醒共情。真相不在逻辑里,而在记忆深处那些细碎却滚烫的瞬间。”
录音发布后二十四小时内,播放量破千万。无数人留言讲述自己童年类似的场景。一场潜在的舆论危机,竟演变成全国范围的情感共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