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里节庆多,柏姜成日在宫里听着小六掰着手指数日子,时辰便也流水似的从指缝中翕忽流走了。
过了二月二便是酬佛节再往后就是春日大祭,代朝上至皇亲贵胄,下至平头百姓,大都笃信佛教,宫里酬佛节更是办得隆重。
心头大患一除,慈安寺也不必那么谨慎,柏姜特意在宫里法会那几日请了姑母回来。
早上车驾已经备好出发,眼下算算,时辰要到了。
与撒娇耍痴不愿去阿湲那里背书的小六缠斗了半个时辰,柏姜目送过小六气哼哼的背影,携阿充一早至宫城门外等待。
“姑母!”
柏姜不顾礼仪,快步迎上去,被柏漱嫣接住,抱在怀里好好地搂了搂,这才退开,端端正正地给姑母行了礼,再抬起头时,眼里已然有了闪烁的泪花。
柏漱嫣温暖的手指轻轻揩过:“哭什么?我们阿姜在宫里经营的很好。”
说罢又回头看一遍高墙金阙,雨水过后,鸿雁北飞,天际依稀划过一道雁影:
“多年不见,依旧是往昔景象。”
柏姜应下,与姑母相携回了长乐宫,还未落座,宫门外便远远传来通传声:“抚冥侯觐见!”
褚绍要来?
柏姜自那夜后再未单独见过褚绍,他如今与孙琏交好,分管京畿驻兵,常常不在铜城里,一连数日没有消息,柏姜还以为他真打消了心思,不想专门卡着今日姑母来时回京。
分明是挑衅。
那小谒者声音未落,柏姜便变了脸色,要吩咐阿充带姑母去殿中休息,自己去应付褚绍。
“慢着,”柏漱嫣出声,抚着柏姜的手安抚道:“我出宫避世多年,他一个后生能奈我何?”
末了随口吩咐一个小宫女:“传。”
柏姜看那小宫女抖了一下,才匆匆地跑了,心说姑母余威不减,又想起上元夜的纠葛,心中惴惴,不知那人在姑母面前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
柏漱嫣没叫宫人服侍,偏殿中只有柏姜和一个低眉垂眼的小女尼。
柏姜留心仔细看了一眼,眉眼与锦绡相似,是她那个哑了的妹妹,便放下心来。
褚绍进宫时卸了兵器,但轻甲未褪,在柏姜身前走过时掀起一阵细微的气流,先是早霜的寒意,继而是扑面而来的铁锈味,冷而腥,是兵营里特有的。
他眼睫半阖,懒懒地遮去一半眼瞳,经过柏姜时轻飘地撇过一眼,眼角的弧度稍纵即逝,就这么在姑母面前迅捷而轻佻地调情。
柏姜装作没看见,安分在姑母身旁坐着,手边的丝帕一丝褶皱都无。
“臣给太皇太后请安。多年不见,太皇太后一切安好?可曾想过臣还有这回来的一天?”
柏漱嫣眉眼间层叠的皱纹底下压着沉沉的黑眼珠,仿佛一眼便能勘破眼前人脑中所思所想。
“怎么没想过?抚冥侯福大命大,离京时有我儿护着,我便知去后天高皇帝远,早晚有再相见的时候。”
柏姜听着姑母的话有些汗颜,她当日以为褚绍一去不复返,要在北疆的大漠了蹉跎一辈子,只觉得姑母心狠,为何非要赶尽杀绝,惹姑母生了大气,罚她禁足十日,手抄《金刚经》。
褚绍笑,牙齿森白,额上一颗虎眼石在昏暗的光线下光华暗转,像深山里的虎崽子要下山吃人了。
“臣愚昧,如今才得知当年有阿姜护我一遭,现细细想来,怕是阿姜回去后要罚跪,臣心疼的很呐。”
“抚冥侯说笑,阿姜当时都是要嫁做人妇的人了,又不是孩子了,怎么会罚?”
柏姜听姑母就自己的一段旧情与曾经的未婚夫打机锋正听得十分不自在,看褚绍变了脸色,急道:
“这几日在宫里少见侯爷,入宫来是为何事啊?”
褚绍声线绷得硬邦邦的:“后日筵席不少王公贵族来,又要焚香祝祷,今年酬佛节不曾有雪,怕走水,布防需谨慎些,臣特来与陛下奏请。”
他自顾自站起身:“娘娘,时辰不早了,臣先行告退。”
“释慧,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