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说话。
“你会被人杀死吗?”我又问。
“不会的。”他说,“年头太平,没人能暗杀我了。”
我很怕贺言死。
似乎每一个孩子都会经历这样一个阶段,忽然明白“死”的含义,开始忧心身旁长辈的离世。贺言说是人就会死,他总要死,没人来杀他也会死。我不信,抱着他的脖子大叫。
“有人就不怕死。”他又把“有人”搬出来了。
“我不是旁人。”我反驳道。
他被这句话震惊一般,良久才说:“你为什么会怕我死?”
“我怕你忘记我。”
这个答案似乎不在他的料想之中,他把我抱住,沉沉地说:“那我努力活得长一点。。。。。。我会记清你的。”
我直到最后也没见到那所谓的“有人”,这到底是何方神圣,只活在贺言骗小孩的说辞里。
等到我的骑射已不错,便纵马长歌,好不快活。这时候贺言就把我带进军营。我在那里见过一些深邃眉眼的乌月人。他懂一些对岸的语言,我愣愣地听,听睡着了。
至于诗书史书,贺言教不懂我(我一度怀疑他根本不会),我学得得过且过,勉勉强强。
十二岁那年,贺言告诉我,我要是想继续求学,就不能待在合木了。雁北毕竟是边境军镇,没有好老师。我得去雁城。
“你不是说那没什么好看的吗?”我揶揄他。
他没接茬:“雁城最好的学府叫雁停学宫,我已修书一封,你去了之后自然有人接应。雁城有我的亲戚,姓夏,现在官至什么我不清楚,他也会照顾你。你要是想一个人住就住在贺府里,不想一个人住就去他家。他有个女儿,算你堂妹。”
我本对学业没有多高的要求,我宁可在雁北的草原上无所事事地游荡。而且,我和人间最大的联系就是贺言,我想住在他身边。可他实在不容置否,我只能收拾行李离开了。
如他所言,在一个半月的颠簸和晕车呕吐后,我终于到了雁城。进西六街的第一秒我就被这里彻底折服了,打心眼里看不起嘴硬的贺言——雁城可太繁华了。
贺言姓夏的亲戚叫夏翎,大理寺卿,是我叔叔。我的堂妹叫夏锦安,他的长女。
就算是傻子也会住在夏家。那座属于贺言的府邸荒废破败,只适合在假装盗墓贼的半夜提着灯去探险,而不是居住。
贺言在雁停学宫为我造好了势,一进门大家就都知道我是他的儿子,用最高级别的注目礼迎接我,尤其是先生。
后来我和众人熟络起来才知道,我那个看上去人畜无害的爹能把先生气到拿砚台砸他,上树下水,逃学旷课,无恶不作。
贺言不知道我已摸清他的底细,大言不惭地过问我的学业,让我好好听课,别荒废青春。
我专心于绕过夏翎的监视,进入西六街的烟花街巷,没空反驳前魔童现学究贺言大将军的说教。
第一次成功闯入的经历到今日依旧历历在目。
那是雁城最大的歌楼,拈花楼。我鬼鬼祟祟偷偷缩缩,坐在大堂的角落,打量周围的一切。我面容姣好,在和几个姑娘聊过天之后,最终吸引来了一个楼上的女人。
她三四十岁,是一种成熟又知性的美。女人紧紧盯着我的眼睛,我说不出那是一种什么表情。
“你就是贺望吧。”得到肯定回答后她又说,“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小子。”
自打来雁城,我的眼睛吸引了很多人驻足,尤其是他们得知我父亲是贺言之后。这很奇怪,明明不至于这么引人注目。
夏翎恰到好处地赶过来,和女人相望无言。他默默把我拎起来,在众人面前丝毫不留情面地给了我一个耳光。
“我会原封不动告诉你父亲。”夏翎说,我从没见他那么严肃,“准备好卧床不起吧。”
我每年过年时回雁北,住上一两个月。夏翎一直希望我夏天也回去,让我多陪贺言一会。我有时会听,有时舟车劳顿懒得挪窝。
总之,那年冬天我在合木多待了一个月,等待我断掉的小腿骨长好。
贺言第一次在我面前释放他的情绪,当然,我宁可他忍着。实在是太疼了,这种疼痛无法甚至用我的文笔来形容。
此后我再不敢惹事,在学宫里熬日子。
一年四季春夏秋冬,一天过了三百六十五遍。
我不像任何话本的主角,虽然我与他们都出身悲惨又偶得天助,但在成为贺言的儿子后,我人生的探险告以终结。
固然这是人生的本色,但对于十几岁的少年而言,过于平淡。
我总幻想做些什么惊世骇俗的大事,就这样来到了十七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