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季予时忽然又开口,打破了这令人难熬的寂静,语气依旧平淡得像在讨论明天是否会放晴,“修好了。”
今安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他。修好了?他指的是之前被恶意拔掉气门芯的自行车?他为什么要去修?是出于一种漫不经心的施舍?还是彰显他的能力和“所有权”?还是说,这修复本身,就暗示着他与这件事有着某种不为人知的联系?那个了然的眼神,那句淡漠的“哦”,再次浮现在今安脑海。
“是你……”今安的声音不受控制地发紧,带着一丝他自己都厌恶的脆弱和试探,“是你派人修的吗?”他还是问出了口,尽管内心有个声音在尖叫着阻止他。
但季予时打断了他,他的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勾起了一抹弧度,那弧度极淡,却冰冷刺骨,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洞悉一切的优越感:“自行车不是我弄坏的,我不屑于干这种事。还有我不喜欢我的东西,”他的目光像冰冷的探针,牢牢锁定今安,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出现任何计划外的状况。”他的视线缓缓扫过今安湿漉漉的、显得格外脆弱的全身,意有所指地补充道,“无论是车,还是人。”
“我的东西”……“计划外”……
原来在季予时眼里,他今安,和那辆冰冷的、没有生命的自行车一样,都只是属于他季予时的“物品”或“所有物”?而时忆的出现,他今安与别人的亲近,就是他季予时完美计划中的“意外状况”,是需要被纠正、被隔离、被重新打上标记的偏差?
一股混杂着巨大屈辱、被物化的愤怒、以及如同海啸般袭来的失望和冰寒,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几乎要冲垮他的理智。今安的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苍白得吓人,像一张被雨水浸透的薄纸。他定定地看着季予时,试图从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找到一丝玩笑、一丝无奈,或者任何可以解释这伤人话语的情绪。
没有。
什么都没有。那双眼睛里只有一片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占有和掌控,仿佛在审视一件刚刚回归正轨的收藏品。
原来……那些河边伸出的手,那些医院里短暂的温暖,那些竞赛课上看似默契的交锋,甚至可能包括最初那份让他心动的好感,都笼罩在这层令人窒息的“所有权”阴影之下。他是不是也觉得,刚才将自己从时挽身边强行接走,也是在处理一件“计划外”的、试图脱离掌控的麻烦?
“东西……”今安重复着这个词,声音轻得像即将碎裂的冰片,却带着一种摇摇欲坠的、尖锐的讽刺,“原来,在你眼里,是这样。”
心口那片被细刺扎中的地方,此刻像是被彻底撕裂,鲜血淋漓,痛得他几乎无法站立。
季予时看着他骤然失血的脸和微微颤抖的、失去血色的嘴唇,眼神似乎几不可察地波动了一下,但那波动太快,快得如同错觉,瞬间便被更加深沉的、古井无波的平静所吞噬。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甚至没有流露出丝毫解释的意图,只是淡淡地移开目光,仿佛眼前这个人,连同他所有的痛苦和质问,都已经不再值得他投注更多的注意力。
“早点休息。”他丢下这句冰冷而敷衍的话,转身,毫不留恋地走回次卧。
“砰——”
并不算响亮的关门声,在此刻死寂的客厅里,却如同惊雷般炸开,带着决绝的回响,彻底斩断了两人之间那最后一丝早已脆弱不堪的联系。那扇重新紧闭的房门,不仅仅隔绝了空间,更像是在今安的心上也落下了一道沉重的、冰冷的枷锁,将他所有的疑问、委屈和刚刚萌生的、对感情本质的绝望,都牢牢锁死在了门外。
今安独自站在原地,玄关昏黄的灯光将他孤单的身影投在冰冷的地面上,拉得长长的,扭曲变形。周身被雨水浸透的寒意尚未散去,此刻内心却像是被瞬间冻结的湖面,冰层之下,是翻涌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黑暗潮水。
他缓缓地蹲下身,将脸深深埋进冰冷的膝盖里,手臂紧紧环住自己,肩膀难以自制地微微颤抖起来。不是哭泣,眼泪早已被更深的寒意冻结。那是一种从灵魂深处透出来的、无法言说的疲惫和冰冷,仿佛整个人都被抽空了,只剩下一个空洞的、不断下坠的躯壳。
他以为自己终于抓住了一丝救赎的微光,却没想到,这微光来自一座试图将他完全掌控、纳入其阴影的冰冷灯塔。他以为自己接纳了一份纯粹而温暖的依赖,却因此触怒了那个试图掌控一切、不容许任何“计划外”存在的“主人”。
夹在这两者之间——一边是季予时带着刺骨寒意的绝对占有,一边是时忆黏稠而全然信任的依赖——他感觉自己像一只被两股相反巨力拉扯的、脆弱的木偶,绳索深深嵌入皮肉,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几乎下一刻就要被彻底撕裂。
他不知道,这根早已绷紧到极致的弦,到底还能承受多久。而那最终断裂的一刻,带来的,又会是怎样天崩地裂的毁灭。也许,那毁灭早已开始,就在这个心寒彻骨的雨夜,无声无息地蔓延。
雨水,依旧不知疲倦地、冷漠地敲打着窗户,密集而执拗,像是为这个注定无法迎来黎明的夜晚,也为这段从一开始就走在错误轨迹上的关系,奏响着一曲沉闷而绝望的、永无止境的挽歌。
次卧里是季予时冰冷的、自我封闭的堡垒;而客厅中,只剩下今安无声的、在绝望深渊边缘不断下坠的灵魂。命运的齿轮,在这黏稠的雨夜和破碎的心跳声中,正加速向着那个早已写定的、悲剧的终点,疯狂地转动。